谢源源还在这片雪原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之所以说它是雪原, 而不是雾原白原什么的,原因只有一个,它实在是太冷了,古时流放十恶不赦犯人的极地亦不过如此。雾气像是粘稠流动的冰雪, 没有光能照进这里,大地是白的,天空是白的, 空气也是白的,这里就像是一个覆满了干冰的牢笼,冰雪的罅隙,只有丝丝的浓郁冷气流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冰雪般的浓雾里, 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最单薄的布衣, 脚上也踩着露趾的草鞋,这副打扮或许适用于终年温暖的南国,但绝不适合这片诡异严寒的死地, 可谢源源行走在其中, 居然感觉不到有多冷。
他已经走累了,拂开一片雾气,从背包里扯出一张防雨的油布, 铺在地上,然后坐下, 苦逼兮兮地望着前方。
一切都是白的, 他眨了眨眼睛, 最后只好低下头, 看着身下米白色的油布。
“今天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用来通讯的定位器适时传出杜子君的声音,半空中蓝光一闪,少女纤瘦的身躯同时挺拔得像一支钢枪,长指间夹着燃烧的香烟,神情带着冷戾的漠然,唯有目光深处透出一星难以被人发现的关切。
“没有。”谢源源蔫头耷脑,“还是……什么都没有。”
起先几天,他确实冷得厉害,只能靠背包里什么为数不多的燃料取暖,而且无论身上御寒的套装等级有多高,都只能支撑固定时间的恒温。贺钦观察了几天,建议他不要穿戴有系统鉴定级别的装备,于是谢源源费尽力气,从储藏里翻出第五世界的囚衣草鞋,居然真的不冷了。
“雾太浓了,”贺钦解释道,“它们会侵蚀你的道具,而你的体质又比较特殊,所以当你穿上没有等级的白板装,它们就会略过你……”
谢源源:“照这么说,那我岂不是不穿最好。”
“嗯,也不是不行。”贺钦沉吟一下,居然真的点了点头,“但为了我们的眼睛,你最好还是有件蔽体的衣服比较好。”
杜子君也沉默了,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善于安慰他人的性格,半晌,他干巴巴地道:“我们明天就能汇合,很快就可以把你捞出来了。”
“姐你不要搞得我是在蹲牢子好不好……”谢源源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还把我捞出来……也没有那么败犬吧。”
杜子君毫不留情地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败犬又有什么差别。”
“喂!我现在可是……!”谢源源睁大眼睛,皮肤的颜色在黑头发的映衬下几乎和背景的流雾融为一体,他不安分地扭动身体,看起来好像不起眼的小土狗也会跳起来咬人一口,可俄顷之间,小土狗就颓唐下去了,他又重新扭了扭身体,挫挫地墩坐进油布之间。
“好吧好吧……”他沮丧地说,“我就是败犬又能怎么样呢,反正我就是这么倒霉,谁还像我一样,能被传送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要是被快快冻死也就算了,现在倒好,我就是脱光了也没人会多看一眼,连这些鬼雾都会把我忘了啊……”
他嘟嘟囔囔地,在油布上缩成一团:“小透明没有春天,小透明连冻都冻不死,小透明连冬天都不配有……”
杜子君不说话了,蓝光微微颠簸了一下,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伸手将烟碾灭,淡淡道:“清个地方。”
他身边传来一阵娇俏的骚动,像是蓦地惊醒了繁花绚烂的盛春。
定位器提供的狭小视野不能让谢源源完全看清他周围所处的环境,但他能看见杜子君身后倏而活起来的纹路——那是无数华美如花的锦缎,此刻都如同流淌的春水一般蜿蜒起来,少女春笋一样雪白细长的手指,簪着花瓣和玲珑步摇的漆黑发髻,柔嫩光润的耳垂坠着明月团团的珰饰,纤纤锁骨则犹如素净的白玉,领口绣着云霞般绚丽的牡丹和樱花……浑像一个人正在行走观赏美人众多的壁画,忽然间画上的美人全都活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摇曳着丝绦和披帛且歌且行,绕着这个人说哈哈想不到吧!
谢源源目瞪口呆,是真的没想到。
杜子君背景里的少女很明显全是美人,声音有如出谷黄莺的姑娘,能不美吗?定位器能显露出来的绮丽边角还在不满地动来动去,一个说:“怎么这样啊,刚才讲不让我们说话,现在又让我们出去……”
“就是啊,好过分喏……”
“讨厌讨厌!”
何等侬言软语,娇嗲惑人,哪怕是佛陀也没法定心宁神吧?
杜子君一身黑衣,在扑面绚烂的香风堆里,活像一把不近人情的冰冷枪械,他按了按眉头,缄默片刻,看上去也很伤脑筋。
“这里是我的休息室,”他说,“别闹了,李正卿没给你们分配任务吗?”
谢源源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刀剑如梦李正卿,杜子君正在她的地盘上吗?
少女们仍旧依依不饶,锦缎波荡,看上去杜子君似乎也没办法从这样的春天里脱身出来。他固定在身上的定位器歪了,登时映出一半姣花软玉般的面孔,确实都是少女,她们的年纪不过十六,于是那惊人的美丽中也流动着青涩稚嫩的妩媚,更显得惊心动魄。杜子君的肩胛骨起伏好几次,最后居然都奇迹般地按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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