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抢了我家十三石粮,我应该砍彼辈十三刀才够本。”
向子平麾下,只有里中区区五十名青壮,最积极的莫过于那位老实巴交的邻居,他妻子去年刚生了孩子,在魏治下,赋税没过去重了,靠着勤勉攒下积蓄,家里好容易有点滋味,却统统被赤眉夺走。
小自耕农就是如此脆弱,任何一次天灾、人祸就能让几年甚至几代人的积蓄统统归零。
沿途遇上一个绰号“老赤眉”的人,听说他来自东郡,几年前当过赤眉,可现在却对赤眉恨之入骨。
“吾等过去投赤眉,是为河灾所逼,没活路了。”
“可如今……”
这昔日的赤眉贼唾了一口:“吾等当初战败,被陛下收编,干了一年苦力后获释,在魏地帮官军种地,租税也不算重,再攒一年,就能盖间草房,凑合娶妻了。赤眉一来,粮食抢尽,连布匹也不放过,我积蓄又没了!真像当初财物遭河水漂没啊。”
“他们虽不杀我,与杀了我,有何区别?”
所以他才愿意加入魏军,对昔日的“兄弟姊妹”举起屠刀。
“确实,赤眉之患,甚于大河。”
但向子平觉得,他们这群民夫,是没机会遇到赤眉军的,因为来自河内的义兵,主要任务不是作战,而是转运辎重。
骡马牛驴不够,就得靠民夫挑扁担和推鹿车:这鹿车还轮不到第五伦发明,而是冀州一带的小车,汉时便有。与一般人力辇车不同,只有一个轮子,在这冰雪刚刚消融,满是泥泞的道路上,一个成年汉子随便就能够推或拉动,既可乘人,又可载物,比人力担挑运输量要大几倍。
第五皇帝是从邺城走向长安的,也将这种冀州特有的鹿车稍加改造,推广开来,如今已是魏军主要载具,去时运兵粮,回时载伤病。
民夫们被保护在前队和后队中间,一旦有敌靠近,他们需要立刻卸下车载甲胄,让士卒穿上御敌,自己则握紧木矛躲在车后看形势。
但一般的将军作战,斥候往外放十里就不错了,但如今是第五伦亲征,得放到数十里外,赤眉军休想偷偷摸过来。
即便是斥候队,与赤眉遭遇的机会都不多,偶见数十赤眉贼劫掠里闾,与魏军遭遇后,也立刻就往东潜逃。
第五伦禁止部下贸然追击,他的“乌合之众”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直达邺城脚下,轻轻松松解除了北京之困。
“臣身为魏地之守,纵赤眉渡河,祸乱县乡,惊扰京畿,有罪,请陛下责罚!”
第一任魏成尹邳彤免冠出城告罪,他也够倒霉的,魏郡在耿纯、马援管事的那几年太太平平,怎么交到他手里短短一年,就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赤眉如入无人之境,甚至摸到了邺城边上,而邳彤不擅长打仗,求援无果,唯一能做的,就是通知各县紧闭城门,将危害降到最小。
这件事总得有个人担责任吧?两位与此事直接相关的主将,马援、耿纯,一个是丈人行,一个是亲家,都有自己的理由,该惩罚谁呢?最后估摸还是自己这非嫡系的背锅。
岂料第五伦却反问道:“北京失陷了?”
“不曾。”
“汝治下,可有一座县城丢失?”
“亦不曾……”
“可有与赤眉交战,损兵折将?”
也没有,邳彤直接将乡下丢给赤眉,坚壁清野。
第五伦笑道:“那就没有违背律令,作战失败、守城投降、擅离防地、弃军逃跑的,才要重惩,卿顶多有纵寇深入境的小过。”
“但赤眉并非魏郡滋生,大河冰封后,两岸往来无阻,冀州主力在北,国尉大军在南,靠卿区区一郡,集中于一处,如何能堵得住分为数十股的贼人?若是分兵拦截,又容易被其击破,贼患将更深。”
第五伦说道:“羊圈因罕见的严寒狂风破了洞,导致饿狼入圈,是该怪在外与更多狼群周旋的牧犬,还是圈里护住群羊,未让饿狼得逞的头羊呢?依予看,大可不必。”
言罢又靠近,拍着邳彤低声道:“卿的苦衷,予都明白。”
“予说过,不计一城一池得失,以全歼赤眉主力为要务,战事未了,卿不必过于自责。”
邳彤松了口气,心中对第五伦的忠诚起码增加了好几个百分点,但形式上,他还是被削俸半年作为惩戒。
“赤眉如今何在?”
“大前日摸到邺城附近,有数万之众,却之围而不打,听闻陛下将天兵抵达,便陆续撤走了。”
第五伦了然:“看来文渊说对了,赤眉偏师攻邺城是假,想要诱我主力援救是真啊!”
可赤眉也没想到,钓到的居然是第五伦这只老乌龟,爬得又慢又稳,壳硬啃不动,不撤,难道还要跟他决死不成?
“眼下赤眉在向东撤离,多半是要经冀州清河郡,回其老巢平原郡去……”
第五伦当然不能坐视他们从容逃走,这就意味着,又要追击了。
这不是第五伦擅长的事,他只暗道:“我讨厌运动战。”
“好在,有个地方,赤眉肯定会去!”
“元城!”
……
第五伦所料没错,城头子路对他确实毫无兴趣。
“我军就算全收拢到一起,也只有五六万人,第五伦是皇帝,肯定有几个师,手下不会少于此数。”
作为老对手,城头子路很清楚,赤眉在没有兵力优势时与魏军正面交战,除非对方心急犯错,否则很少有机会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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