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嚣自居庄园偏院,而将主院让了出来,给刘歆和孺子婴居住,老刘歆近来的主要工作,便是教刘孺子婴说话。
“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殿下,我指着一物,然后说其名称,你可要记好了。”
老刘歆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刘叠被王莽迷惑,在君、父之间选择了忠君,举报了他们的举事,刘歆只当没这个儿子了。
如今他俨然将刘孺子婴当成了自己的子孙一般,悉心指导,不管孺子婴如何瞪大眼睛惊叫不配合,刘歆都不以为忤,笑容和蔼如邻家翁。
刘婴被王莽耽误了十五年,那刘歆,就要用一年半载,给他补回来!就好似在弥补自己的罪过一般。
刘龚回来时,便看到了如此情形,他朝刘歆作揖:“第五伦让侄儿,代他问叔父无恙。”
刘歆让侍女将孺子婴带下去,扶着鸠杖起身:“一月之前,王涉、董忠无能,使得老夫不得不西奔,亏得伯鱼毅然举事,否则,王莽至今仍在窃居京师。”
刘龚只将自己入京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听得刘歆不断颔首:“伯鱼的檄文我看了,他年纪轻,也没做过汉臣,一时迷茫不打紧,我相信他如今所言才是真话,伯鱼愿以常安拥立太子为帝,与陇合流,如此方为正道。”
刘歆如今是最积极的立帝派,在旁人看来,他或许是对更始势力不信任,害怕被清算,但刘歆的本心,只是想让事情变成该有的样子,让十五年前就该继位的孺子婴登基,如此而已。
在此事上,他天然就是第五伦的盟友。
“第五伦使者冯敬通何在?”
“在拜见上将军,正与方望驳辩。”
“哦?二人在争什么?”刘歆对方望印象很不好,尽管是他救了孺子婴,但总觉得是个投机小人。
“在争究竟是立太子为帝,还是王。”
刘歆皱眉,立刻起身:“等不到宴飨共议了,吾等也去听听!”
他们走进隗氏厅堂时,方望正摇着蒲扇侃侃而谈:“立帝大典岂能草率?应待三军护送,使太子回归长安,于高庙举行。”
冯衍却摇头道:“方先生太过死板了,昔日汉高皇帝是击败项羽后,在氾水之阳即皇帝位,仪式到定陶才补上。”
方望笑道:“当时未正式定都长安,亦无宗庙,自然不同。”
冯衍又举了一个例子:“孝文皇帝由代入长安,亦未于高庙继位,而是于渭桥受天子玺,又至代邸受群臣劝进即天子位,仪式直到次日才在高庙补上。”
“为何?只因当时吕氏余孽尚在,事急从权也,今日也一样。”
方望一摊手:“敢问冯君,何急之有?让第五将军,竟连太子启程东去长安都等不及,非要吾等速立于陇地,有句话叫‘负类反伦’,说的正是此事。”
当然不能等刘婴慢悠悠被护送到长安了,因为最多五六天,昆阳的真相就能传到陇地,到时候隗氏恐怕又有反覆。
于是冯衍道:“焉能不急?王邑胜于昆阳,待其大军归来勤王,关、陇或将被各个击破,更始已不可指望,就应早立汉家天子,统御关陇,以抗新室反扑!”
但方望对此事有疑心,是故笑而不言,就算是真的,那该着急的也是第五伦,他们坐拥陇坂之险,才不急呢!
于是遂道:“既如此,就更不该拘泥于仪式,而速尊太子为汉王,王势亦足以号令诸郡。”
这下事情又绕回来了,冯衍平日虽然不太靠谱,但这次或因第五伦“张仪苏秦”的勉励,或是因为遇上了方望,让他认真起来,嘴皮子功夫发挥得极好,遂反驳道:“一兔走,百人追之,名分未定也。积兔于市,人过而不顾。非不欲得兔,名分已定,兔有其主,不可争也。”
“新室倾覆,王莽外逃,而更始败绩,天下人茫然无主,就盼着真正的汉家天子重出。陇右明明可使太子即帝位,以正统身份,占据九五之尊位,却偏要使之空悬,就好比是置兔于荒野,令天下野心之辈跃跃欲试!诸如河北诸刘,有赵王子刘林,真定王刘杨,彼辈也是王,王如何号令王?唯天子可也!”
二人争议之间,刘歆当然偏向冯衍,但位于主座上的陇右上将军隗嚣,却是更偏向方望。
隗嚣性格里带着些保守稳重,若让第五伦点评,八成会说隗季孟是“守户之犬”,他想先搞定陇右这一亩三分地,然后坐观形势。
然而冯衍接下来一席话,却让隗嚣坐不住了!
“哈哈哈。”冯衍看到刘歆也来了,忽然大笑,然后挥着便面扇道:“刘公,你来得正巧,今日的情形,让我想起居摄元年啊!”
原来是居摄前一年,汉平帝驾崩,王莽精挑细选,以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自为“摄皇帝”,践祚摄政。
冯衍道:“虽然太子才两岁,但王莽大可按照惯例,将其立为皇帝,但王莽心存邪念,却偏偏不走完最后一道流程,却是在为篡汉做准备,故意为之!”
刘歆当然记得,他们最初是希望王莽做周公的,从这不同寻常的布置里,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开始感到内惧。
冯衍走近隗嚣,忽然发问:“上将军就不怕天下人说,隗氏不立正统太子为帝,而只为王,是只将其作为傀儡,好方便以后废掉取而代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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