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书脑子里立刻懵了,张了张口,之前设想的千百句质问全都化成了烟。腿一软,跪了下去。
“二叔……”
文璧静静地看她。过了好一阵,才从椅子上起身,把她轻轻扶了起来,静静端详了好一阵,才说:“好丫头。你长大了。会做大事了。”
严厉的语气,声音却是颤的,让奉书羞愧得想哭。
“二叔,我……你听我解释……不、不,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我……”
“不用解释,我一个月前就都知道了。当年你没死,死的是一个小丫环。”
“当年……当年我假死、纵火,有没有连累你?二叔,侄女不孝,今日任你责罚。可是……”
文璧见她掉泪,神色也缓和了些,淡淡道:“过去的事不用提了,我现在不是挺好。”向岁儿使个眼色,岁儿这才惊觉,连忙掏出帕子,递给奉书擦了泪。
奉书竭力控制着情绪,还是不忘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二叔,我怎么……怎么到了你府上?你现在是……”
文璧却充耳不闻,慢慢踱着步,半晌才道:“你刚刚捡回一条命,身子还没大好,不可多耗心神。你只要在这里好好将养,其他的事,以后慢慢再说。”
奉书心中一凛,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一丝不安的念头。但见文璧语气坚定,便也不敢再多问,低头答应。
文璧又问:“升儿的事,你知道了?”
他指的是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文天祥,护柩回乡、奉养母亲的事。奉书连忙点头,郑重其事地谢他。
文璧不置可否,“以后见到,叫他哥哥便是。”
又有哥哥了。奉书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忽然问:“那我娘……”
“在族里亲戚家住着,颐养天年。不过你现在身上背着几十份通缉令,要看她,得等风头过去再说。现在别想了。”
奉书咬着嘴唇,点点头,跪下去,拜谢文璧。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了一刻,让岁儿赶紧扶住了,“小姐小心!”
文璧见她仍是一脸病容,说话间也带着气虚,慢慢露出些许怜悯慈爱的神色,拍拍她肩膀,笑道:“在这儿站着说话也不合适。咱们到我院子里小厅去坐着。”
小姐擅自出门的消息立刻传开了。老爷既没责罚,下人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在客厅坐了不一会儿,便有另外几个丫环送来刚煎好的药。文璧看着她把药喝了,又吃了些进补调理的汤水。
他说:“既然你自己找来了,那就说明恢复得不错。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知怎的,奉书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远不像当年那样热情。也难怪,她当年不告而别,给他留下那样一个烂摊子,换了谁,都会如鲠在喉吧。如今他肯收留她养病,供她好吃好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直觉又告诉她,这个理由远远够不上解释一切。她已经问出来了,文璧如今的官职是临江路总管,主理辖境内的农事民生,深受百姓爱戴,每年都能得到朝廷的嘉奖。而自己呢,白纸黑字的反贼,专门和朝廷作对,杀人越货、违法乱纪的事情做过不知多少。倘若不是文璧的侄女,恐怕早就被他拿下,移送法办了。
她知道,二叔做了这么多年的新朝官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提起大宋就落泪的降官了。他是饱经风雨的儒士,爱民胜过爱君。既然选定了道路,就会忠于所事,不再反复无常。
文璧显然已经知道她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因为他从没细问过。
奉书旁敲侧击地问他,把自己留在府里,会不会连累他。文璧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淡淡道:“没事。”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二叔,我前些日子撞见过杜可用的义军,听他们议论,临江路粮仓丰足,要来你这里劫富……不,劫掠……你要小心……”
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帮朝廷,说着“汉奸”该说的话。可她又不得不说。断不能让二叔的辖境变成一片战场。
文璧微微抬眼,赞赏地看了她一看,微笑着呷了口茶,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刚刚得到捷报,杜逆的叛军已经让江淮联军剿灭在鄱阳湖里,那神棍杜可用眼下已经押到南昌,等着受磔刑呢。”
奉书倒抽一口气,半天缓不过神来。那个势力庞大的“天国”,弥勒老祖的仙境,不纳粮、不服役的乐土,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文璧笑了。杜可用的叛军是整个江西的心腹大患,眼下匪首已灭,心情舒畅,也就多说了几句:“这要怪他们自己。他们使奸计攻陷了新昌州,那是瑞州路第一富庶的去处。那些农民出身的贼人能有什么军纪?前两日还能忍着,像模像样的接管衙门、开仓放粮,哄骗百姓。等到后来,就一个个露出了本来嘴脸,劫掠民财,强抢民女的比比皆是,惹得老百姓怨声载道。我们的官兵一到,便有百姓自愿带路,里应外合,那些贼人还在金银帐里呼呼大睡,就让我们杀了个正着。匪首拿到,剩下的人都作鸟兽散,哪敢反抗半分?嘿嘿……”随手指指柜子里的公文信件,又说:“宣慰府告诉我,捉到的那些白莲教骨干,还一个个叫嚣着他们是玉体金身,刀枪不入。可听说几鞭子下去,就见了血,一个个就都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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