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她出门,把她抱到小毛驴背上。原先的马车也已经卖了。两人心照不宣,知道大约不需要再赶长路了,况且,马车行在村庄里也太惹眼。
杜浒牵着毛驴慢慢走。奉书坐在上面,一颠一颠的,抚摸着小毛驴粗糙的毛,听着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响,觉得自己像极了小时候见过的回门新媳妇。只是毛驴背上少了几只鸡鸭鹅,自己怀里,少了个抱回娘家的小宝宝。嘻嘻!
三三两两的村民立在自家门口,好奇地观望着两个新来的住客。女的正当韶华,眉目精致,眼波流转,两颊笑涡隐现,脸色却苍白带着病容,仿佛随时会碎掉的瓷娃娃;男的魁梧矫健,气度沉稳,神情中却是三分落拓,七分萧然,一举一动间,带着仪式般的肃穆。
到了市集,慢慢一点点逛过去,买齐需要的东西。街道上应景的热闹,小贩、农民、猎户、茶客、贩夫走卒、三姑六婆,吵吵嚷嚷的没个消停。有行走缓慢的老人,有风风火火的青年,也有一家子来赶集的,丈夫挑着箩筐,妻子牵着小孩,其乐融融。
奉书坐在毛驴背上,将这一片市井风情慢慢看过去,眉花眼笑。一会儿要看首饰摊子,将上面的耳环手镯一个个试过来。一会儿又发现了有人在卖木刀木剑,手舞足蹈的要拿来玩,只不过立刻便拿不动,木剑掉到地上了,还好没有坏,赶紧给人家放回去。一会儿又见到了卖字画的,她来了兴致,要那秀才给写一幅新婚贺联。那秀才问她夫妻俩的姓氏,说要写到联里。问了两句,不见答应,奉书已经合了眼,伏在毛驴背上昏睡过去了。
等她睁眼,不见身边熟悉的人,心里头蓦地一跳。转头一看,才见他正在布店门口付钱呢。刚健的背影,衣角被风吹起来。
她心里一下子踏实了。眼中忽然有点模糊。要是时间能定在此刻,该多好!
买回的东西就堆在小毛驴的后背上,奉书乐得有了靠垫,舒舒服服地倚在一堆布帛之间。
宋人风俗,迎亲之时,需备红绿连理之锦,新人各执一头,称为通心锦,又称合欢梁,谓之夫妇自此相通如桥梁。婚后,这片锦还要裁开,做成两件中裤,夫妇各一,谓之一世和谐。奉书抚着那锦缎的边缘,思量着到时该往哪里下剪子。不过自己大约也没有机会再亲手给他裁衣裤了。
民间新嫁娘的衣裳,大都是女方家里自己准备,成衣便少有售卖。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合适的。销金大袖,段红长裙,金线绣着牡丹花,比她在大越替安姿公主穿的那件要朴素得多。奉书也没力气去试,挣扎着把衣裳在肩膀比了一比,觉得大致合适,便点点头,依旧是微笑着,问:“好不好看?”
头上配的,是四时冠花,珠翠排环,数量和形制根据新妇家族的品秩而定。若是依着奉书在旧朝的出身,本应是一品孺人的装束。但小地方的铺子里哪有这些,稍微多问一句,便引来狐疑的目光。
奉书不在乎,摇摇头,指着那最寻常的冠帔,说:“太重的,只怕要把我压坏啦。”
至于新郎衣冠,庶民家男子一致是用深青色九品官服。奉书拉拉杜浒袖子,悄悄问:“你从前获封的官儿,算是几品?这衣服委屈不委屈你?”
杜浒笑道:“只要你不嫌。”
她抿嘴笑着,想象着他穿那身衣服的样子,痴痴陶醉了一阵,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至于同心巾、交杯盏、刻花红烛之类,都能在专门的婚仪铺子里买到。那掌柜的妇人见惯了各家来往嫁娶,吉利话一连串的说出来,说很久没见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了——句句都带着家乡口音,惹得奉书格格直笑。
那妇人见她娇俏可人,又慷慨的给打了八折,然后给他们指路:“娘子要置办胭脂水粉,往前左拐第二家铺子里便是,那掌柜的是我老表,到时叫她给你挑最好的。你们买撒帐的银钱果子了吗?那可要走远些,过了桥,土地庙后门外面便是果子市。”
奉书顺着那妇人的手指看过去,只见茫茫然然的一片,眼前有些花,身子晃了晃。杜浒连忙扶住她,小心问:“还好吗?”
她倚在他手臂上,休息了好一阵,重新笑起来,努努嘴,“怎么不走了?我还没逛够呢。”
这辈子玩得最大的一次过家家。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冒险。纵然前途漫漫,也要勇往直前。
“撒帐”是婚仪中的要紧环节,房帷里撒满银钱花果,便是寓意多子多福。那钱则是专门铸出来的喜钱,印着诸如“福如东海”、“夫妻偕老”、“早生贵子”、“弄璋添喜”之类的吉祥话。
可到了卖喜钱的铺子,那小贩已经打包收摊了。他略带抱歉地搓着手,说:“小娘子怎的不早些来?今日时辰晚了,小人的货全卖完啦。”
奉书大为失望,赶紧问:“什么时候能再有货?”
那小贩笑道:“咱们这集市是旬集。小娘子十日后一早再来,小人便会进新货了。”
奉书怔了半晌,简直要哭出来。十天以后,自己要是还能活着,那世上便没有死人了。
杜浒轻轻把她牵到街角,小声安慰:“没有就没有吧,缺这一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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