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被俘的元军军官,有汉人有色目人,手背后捆成一串,被垂头丧气地牵了来。那红脸膛的石二牛像踢蹴鞠似的,往他们膝盖窝子里一个个踢过去,便扑通扑通跪成一片。
有的军官犹自硬气,喷着带血的唾沫星子,一口一啐,大骂道:“刁民贼子,今日让你们得了势,算你们运气!散木辟大人已经上报朝廷,早晚会有天兵到来,把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妖怪一个个全杀了头!解上京师,一个个全剐了!”
石二牛大怒,上前一刀,削掉那军官一个耳朵,又踹了他一脚,便让曹丞相拦住了:“兄弟莫要鲁莽,这几个狗官脑子里头还有情报,咱们慢慢的审。”
另外几个元军军官见了这阵势,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自己原也是穷苦百姓,为了生计不得已卖命给朝廷,其实没做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求各位好汉看在自己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三岁稚儿的份上,放自己一马,以后保证回家乖乖种地,再也不给鞑子卖命。
曹丞相冷笑,草草将几个军官问了问话,下令将那几个讨饶的一律砍头,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那不屈不挠的却“输得像个英雄”,给解了缚,连同一队被俘的小兵,同样剁下身上一些部件儿,放了回去,让他们自行走路。
一队元兵侥幸得命,哀怨着,呻吟着,口中称谢,慢慢走远了,淋漓一地的血迹。众义兵围在他们两侧,吐唾沫的,叫好的,嘲讽的,扔石头的,不一而足。
一地的耳朵、手指、脚趾、鼻子,恶心至极。杜浒微微挡住奉书的视线,“别看。”
奉书听话地放低了视线,心里却笑。又不是小孩子,比这再血腥十倍的画面,自己也看过不知多少了。
杂乱的战场很快被稍微收拾干净,只见几个义军头目忙忙碌碌地搬来几案和太师椅,又指挥小兵搬来酒坛和大块熟肉,恭恭敬敬地放了上去。人人脸上都是期待的喜色。
旋即远处传来一声长喝:“天王到!”
声音传近,被一个接一个传令兵的重复着,三个字顷刻间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天王到——”
轻飘飘的鼓乐声从南方传来。奉书应声望过去,随即被强光晃得睁不开眼。正午的太阳静静悬在南面,一丝云彩也没有。从那束光线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队仪仗,强光包围在他们四周,谁都无法直视。
然后,只听得呼啦啦的一片衣袍声响,所有的义军将士,头目、小兵、石二牛、郭大娘、曹丞相,齐刷刷的全都俯伏在地。就连流血的伤员也停止了包扎,捂着伤口,慢慢跪了下去。
奉书看呆了。杜浒也怔住了。一时间全世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是站立的。
曹丞相趴在地上,扭过脑袋,直向他们使眼色,眼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奉书见杜浒面露迟疑之色,灵机一动,轻声道:“我头晕……”然后软软地滑到了地上。
杜浒连忙把她倚在一个小土坡上,自己蹲下来,手枕在她脑后,轻声问:“怎么了?”
奉书摇摇头,示意让他扶着自己。这样两个人虽然不像其余人一般五体投地,起码不再鹤立鸡群。杜浒即刻会意,掩饰住神色间的尴尬,抱着她,慢慢倚到一片阴影里。
丝竹管弦交织成的音乐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奉书抬眼看去,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被千万义军奉为天王的人。他的衣着比周围所有人都要华丽,简直能比得上王府里的贵人,手上戴着华贵的金戒指,镶着雕成弥勒佛像的美玉。他五十来岁年纪,容貌并不出众,胡须稀疏斑白,额发已经褪了不少,眉毛微微向下耷拉,看起来慈眉善目,是那种年轻人闹了矛盾,便会不约而同找他来评理的长者。
曹丞相俯伏在地,报道:“禀天王,此战兄弟们忠肝义胆,元狗尽皆胆裂,闻得天王威名,无心恋战,便率船队草草逃走。郧乡、谷山一带尽为我军掌握。属下略略估算,今日消灭妖魔八百余人,我们的兄弟姐妹……折损了一千一百人,伤七百人。”
杜可用略略点了点头,沉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弥勒老祖在上,善男信女不会折损,而是脱离轮回,从此往生极乐,魂灵相安。”
他话音未落,俯伏着的义军将士全都右手指心,千万个声音同时念念有词:“往生极乐,魂灵相安。”
如歌的声音浮在左近的水面上,竟是一种说不出的空灵幽寂之感。奉书听得痴了。更有些人当场便落下泪来。
曹丞相又禀道:“那么往生的兄弟姐妹……”
杜可用挥挥手,“一把火烧了,随风西去吧。”
说毕,示意众人都起立说话。大部分人哗啦啦站起来了,少部分重伤员却还倒着,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终于忍不住胸前的痛,呻吟道:“天王救我……”
杜可用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身后几个随从立刻张开扇子,给他遮住头顶的阳光。旁边几个士兵自觉闪开,虔诚地注视着。
杜可用伸手在那男孩头颈处抚摸一阵,口中念念有词,又叫人端来清水,接过来,摇了两摇,让人喂那男孩服下去。
过了片刻,那男孩的眼中就现出迷茫的目光,迷茫又变成了狂喜。突然他一骨碌爬起来,拍着胸脯叫道:“我、我不疼了!谢谢天王!”扑通跪下去,朝杜可用连连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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