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几路哨探也纷纷报说没有消息。奉书越来越心焦。杜浒叫她别急,可她能看出,他也开始沉不住气。
第十九天,她看到一个车队从南边驶来,那板车上放着一具棺材,跟在车边走的几个小孩个个戴孝。那是一群扶灵归乡的孝子。她明知道这些人跟父亲没关系,可心中突然忍不住慌了起来。南方瘴气湿重,梅岭里颇多险恶的地势,而父亲早就有志绝食,他这么久都没过来,会不会……会不会……
她身子一颤,差点便失去平衡,一头栽下去。
她急忙扶住身边的树枝,手上全是汗,安慰自己:“爹爹以前带兵打仗,已经走过好几次梅岭了,不可能出岔子。他就算真的想绝食殉国,也要等走到家乡再说,不可能提前。他只是耽搁了。”
正想着,突然又不由自主地一颤。她看到梅关驿道上走来一小队官兵,数了数,一共三十一个人,簇拥着一辆小小的车子,慢慢地向前行进。那辆小车四面都被遮着,她看不见里面有谁。她还练不出那样的眼力。
但那些官兵所穿的服色她依稀眼熟,全是她在广东时见过的。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们是张弘范的手下。他们来到山下一处哨卡,立刻就通过了,连停都没有停下。
奉书心中狂跳,知道这边是了。杜浒曾经预计过官兵的人数,制定了不同的计划,如果官兵上百则如何,七八十人则如何,五六十人又如何。而眼下,囚车队的人数远远少于他的估计。
奉书又惊又喜,稳住颤抖的手指,掏出一小截木炭,在一小块白布上匆匆写了几个符号。那是杜浒和她商定的暗号,注明目标的方位、地点、人数。她把那白布系在一块石头上,用力投了下去。
地面上隐约传来一阵骚动,似乎还有杜浒发号施令的声音。她多么想立刻溜下树去,跟底下的人一起,去把那车子和车子里的人劫出来。但她必须待在上面,监视其余元军的动向,以防他们察觉到一干义士的行动,前来阻拦。
她看到父亲的囚车队驶进了一片树林,那里面埋伏着麻斗元、赵惟忠,还有十几个拿着锄头的乡民,他们想必已经接到了杜浒传出的讯号。杜浒、胡奎带了二十人从北面悄悄接近。沿小路包抄。三四个人留守在北边,把住树林的出口。俄顷,又有五六个人得到讯息,按照计划,翻过西边的山头,前来支援。树林里似乎已经打起来了。奉书的心快要跳到喉咙口,只想:“人数不够十个打一个……可是应该不会输……但愿他们别吓着爹爹……”
当她又看到三十来个乡民从邻近的山后面转出来时,便再也待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抓住摇晃的树枝,双手交替着,一点点地蹭下树去。手掌被树皮划破了,也浑然不觉。
她顾不得穿鞋子,钻进小径,撒腿朝那车队的方向跑,却差点和一个树林里跑出来的官兵撞了个满怀。那人身上带血,头发散乱,腰间的军刀只剩下一个空刀鞘,眼睛里满是恐惧,直望着南安军城门。他是逃向城里求援的。
奉书想也没想,伸足便是一绊。那人还没看清她的身影,就扑在地上。随即后面追出来一个持着榔头的庄稼汉,一榔头敲在那官兵脑袋上。
奉书听到林中响起阵阵的喊杀声。她跳过了几个乡民的尸体,他们是被长枪刺进胸腹的。一个元兵倒在他们身边,还在辗转惨叫。
她远远看到那辆小小的车子翻在了路边,心中一阵抽搐,也不顾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边哭,一边大叫:“爹爹,爹爹,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被一阵更大的吼声盖过了。
“说!丞相在哪里?”
她从没听过杜浒的声音这样怒不可遏。
被杜浒按在地上的蒙古军官,块头比杜浒还要大,他满头满脸是血,只是哆嗦。
周围一阵雷鸣般的怒吼:“你们把丞相弄到哪里去了?”“快说,饶你们不死!”“丞相现在活着吗?”
那蒙古军官瞟了瞟地上几具官兵的尸体,咬牙道:“反贼……一群反贼……文天祥手下的,都不是好东西……”
杜浒的双眼血红,简直能喷出怒火。他捡起一把刀,干净利落地剁下了那人的一截手指。
“说!为什么丞相不在车里?他……他还活着吗?他是不是……寻死了?”
那人眼看着自己手上血流如注,兀自十分硬气,用变了调的声音说:“寻死?哼……他倒是想绝食,我们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乳酪,他……他能死成?”
杜浒怒道:“你们敢!”随即却似乎是松了口气,用刀在那人眼前闪了一闪,又问:“那他怎的不在这里?张弘范在捣什么鬼?”
“张元帅说,江西……全是文天祥旧部,容易出事……已经下了命令,一过梅岭,马上便改水路……派另一支队伍,用商船……封闭船舱,谁也看不见……直接下长江……哼,你们一群乌合之众,别想找到……”
众人哗然。杜浒的脸色霍然一变。
“什么?何时上的船?”
“三天……三天以前……”
杜浒突然挥刀砍进一棵树里,吼道:“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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