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一脸不甘,丢下橘子,抓着她的双手看了又看,从指尖到手腕都摸了一遍。
她被摸得直痒,甩开两手,咯咯笑道:“输了就是输了,别不服气。”
壁虎道:“不可能,当初我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忽然又凑上前去,要去扒她眼皮,看她的眼睛。她连忙躲过了。
最后壁虎得出结论:“相府里的小姐,都是吃着鱼肉补药长大的,自然眼力好,骨头硬,手稳。”
蚊子想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又有些气短,因为过去文奉书的饮食起居,的确比现在的壁虎、蝎子、小耗子要好上千百倍。她吃过的最寻常的东西,拿到这个小小山洞里,都能当之无愧地称得上补药。
况且她也不是相府小姐。她是蚊子。蚊子发现,自己的眼力确实过人,有时能盯着远处树叶上的瓢虫,看着它的一双翅膀颤颤地鼓动,半天不眨眼。这份能耐,当她住在小小闺房里,举目所望尽是两丈方圆的天地时,是毫无用武之地的。见人时,她被要求低眉顺目。如果母亲、乳母发现她盯着诸如蚂蚁一类的小生灵出神,多半还会出言斥责。但现在可大不一样了。壁虎让她多练眼力,烤雀儿肉时,也不再让她动手,让她躲远些,免得被烟熏坏了眼睛。
她现在欠的是手劲。有时,她用弹弓打中了山鸡的脑袋,那鸡却只是懵了一阵,等她一瘸一拐地挪过去时,早拍着翅膀跑了。而壁虎却总是能一弹致命。对于这一点,壁虎毫不掩饰地得意:“我是男孩子啊,自然要有力气些,你比不上的。等你长到我的年纪,还是比不上。”
她无言以对,忽然便有些恼起壁虎来。凭什么他生来就要比自己力气大?
蝎子却懒洋洋地插话道:“力气越大,吃得越多,没饭吃时,死得越快。”
壁虎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她的这些伙伴相遇的过程,蚊子早已断断续续地听说了。壁虎曾经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了很久‘他说这叫流落江湖’,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这叫历尽磨难’。有些像他一样的孩子,靠欺负更小的孩子、抢他们的食物过活‘恃强凌弱’,可他偏偏不肯,那时候弹弓也打得不准‘武功还未大成’,终于饿倒在一个村庄外面‘英雄穷途’,幸而被前去偷食的小耗子发现,又报告了藏在附近的蝎子‘天无绝人之路’。蝎子权衡了半日,终于决定把自己的晚饭省出来,在壁虎饿死之前,派小耗子送到了他嘴里‘雪中送炭’。他从此便跟定了蝎子,大家一起结伴谋生‘知恩图报’。
蝎子却说:“我看他骨架子不错,把他捡来,当拐杖使的。”
蚊子笑问:“那你的名字,也是蝎子姐给起的?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我,我就叫壁虎啊。”
蚊子眨了眨眼,心想,难道他也是给打怕了的?
而小耗子曾被不止一个蒙古军官抓去做奴隶,跑了又跑,最后在三月份和蝎子相遇。算起来,那正是奉书初次见到她之后的一个来月。
蚊子看到她的脚踝被铁链硌得红肿不消,不由得心生怜悯。小耗子却豪爽一笑,“哼,有链子又怎么样?照样能走路骑马。逃跑也不在话下,嘻嘻!”
一个个夜晚飞快地过去。蚊子倒下身子,左手拉着小耗子的手指头,右手挽着蝎子的胳膊肘,枕着壁虎的肚子,不一会儿就做起好梦来。刚开始住在这山洞里时,她头枕石块,背靠干草,夜夜睡不着,一想到草堆里可能爬着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起来时,一身的红疹子,不知是虫子咬的,还是干草扎的。蝎子摸着她的后背,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说:“皮肤太嫩啦。”一边说,一边把她笼到自己怀里来睡。
可是蝎子睡着了以后,手脚一摊,便会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回到干草堆里。
她难受了几夜,后来突然有一天,不知怎的,就一下子适应了。身上不再过敏,头枕在石头上,也不嫌硌了。蝎子说,那是她的皮长得厚了,边说边叹气,好像万分遗憾。
蚊子却觉得,自己只是习惯了而已。她睡得很沉,在梦里变回了五小姐奉书,轻衫罗裙,和哥哥姐姐一起,在后堂的花园里放风筝玩。金色的阳光透过竹帘,斑斑驳驳地洒在她的半边身子上,投下一个活蹦乱跳的影子。那影子时而被谁踩上一脚,又时而和另一个小小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她被自己的笑声吵醒了。醒来之后,怔了一阵子,便在黑暗中哭了起来。她用力咬住嘴唇,狠命把眼泪吞进肚里,可身子一颤一颤的,身边的干草“哗哗”响了起来,
壁虎翻了个身,摇了摇她,悄声问:“你怎么啦?”
她也顾不得蝎子的警告,抽抽噎噎地道:“我……我想……我想家……”
壁虎连忙说:“那也用不着伤心啊。等你的腿彻底好了,咱们便动身找你那丞相爹爹去,好不好?”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们一路上仔细打听,总能知道的。”壁虎一边说,一边像小大人一样,把她脸上的泪水一下下抹干净。
蚊子却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们,泪水更加止不住,“可是好多人都被李恒抓走了!我娘,还有……还有……有人已经死了……三姐、四姐……我,我是看着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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