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就那样一言不发的呆坐着,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裙因方才的激动已微微凌乱,稍带泪痕的面上嵌着一双泛红的眸子,泛着幽光忽明忽暗,内里透着犹豫不决的意味,眼下淡淡的青色呈现了憔悴之色。
谈辛之默默地注视着凤兮的神态,连一丝一毫的细微挣扎都不曾放过。衬着身后玄青色的床侧帷幕,凤兮本就皎白的肤色更显透明,不逊的眉毛不似寻常闺女家的柳叶眉一般,眉尾略有翘起出卖了主人倔强的性子,顺服半遮眸的睫毛尚带湿气,以至难辨清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意欲为何,挺直的鼻梁轻轻鼓起一个弧度,下面使劲抿住的唇最丰润处色泽匀称,边缘的苍白却透着病相。
两人如此沉默的僵持着,谁也不先开口。凤兮好似对谈辛之先前的问题听而未觉,神情一时恍惚,一时紧张,直到谈辛之终于忍不住似地轻执起她的腕子覆在脉搏处,她轻微一抖,终究未再挣扎,任由他把脉。
“你的身子很虚弱,没有好转的迹象。”谈辛之低沉饱含怒意与责怪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他靠的很近,近到似乎可以将她心虚的心跳声收入耳内一般,然而还未等她辩驳却又听到:“如此不会照顾自己,这样怎么陪我走一辈子。”
凤兮一震,抬眸恰恰望入那双含着笑意的眼中,心里才因身世蓦然被试探而竖起的高墙瞬间塌了一脚,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双唇诺诺的翕动着,踯躅许久……
“子晟,蛮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敌人?对手?还是不堪一击的牺牲品。”淡淡的声音道出了讽刺的问话,凤兮念在嘴里尚觉突兀,更何况谈辛之乍听之下已觉疑惑。
谈辛之挑眉笑了笑,肆意舒展着臂膀:“是一个坚强不屈的民族,值得敬畏的强敌,也是我要成为一名真正军人必须要通过的试炼。”
凤兮蹙眉听着,似是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蛮奴没有落败,奚朝也没有胜利,最终是以和亲为条件促使两方长达几十年的和平,你……以为如何?”
谈辛之眯着眸子有趣的瞅着她,仔细观望她脸上甚为可疑的红晕,回道:“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赢与输,所谓战争的胜利也是胜利者用同样惨痛的代价换来的,在某种意义上却是输的更惨。”
说着说着,谈辛之态度一转,一手不怀好意的轻挑着她的下巴:“如果和亲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了,而且也要看对方的诚意……”
他眼里散发着露骨的暗示,那直直打量自己的坏胚样儿不由得让凤兮一阵羞恼,双拳在袖子下握了又握,终于耐不住焦躁的捶打过去,却在他大笑反握的刹那整个人也被拥进怀里,伏在他因笑声而微震的胸膛上竟也忍俊不禁了。
凤兮郁闷每次都能被他三言两语的戏谑之言将气氛软化,但心里甜丝丝的也难掩饰,只能无奈的徘徊于又好笑又好气的情感中。
谈辛之有些顽皮不安分的手指已偷偷挑开她的发髻,顺带抽掉发簪钗环,肆意欣赏佳人雾鬓云鬟的秀美之姿,双眼却在游移至她对襟微敞,领口倾开的瞬间,融入了复杂的色泽,浓郁惑人,瞅的凤兮一把扯回领口顺带斜了一个白眼过去。
一阵笑闹让气氛变得融洽许多,方才的尴尬紧张瞬息消散,整个床帐内都透出莫名的温暖,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欲之气却温在心田。
凤兮不得不承认,谈辛之是个善于弄权的政治家,是个领兵行军的军事家,既狡猾又阴狠,却颇懂得于闺房内带动气氛,将调情、戏弄、宠溺游刃有余,适时暧昧,适时温存,恰到好处,让她有时笑,有时哭,有时羞赧,有时气恼,无所适从、咬牙切齿亦是兼而有之。
然而,笑闹过后总要面对现实问题,更何况方才的谈话……思及此,凤兮收起了窘意,转而正色道:“有件事我本不想现在说,但既然你问起,我想也没有在隐瞒的必要。”凤兮顿了又顿,深呼吸数次,终于像是蓄满了足够勇气般缓缓道:“……其实,我不姓景,景如山也不是我父亲,我……本姓昊。”
此言一出,谈辛之果然如预料一般的怔住一瞬。
凤兮相信在谈辛之眨眼的瞬间,这个少见且产于北地异族的姓氏已在他脑中过了一圈,答案呼之欲出。
没有给谈辛之发问的机会,凤兮已一字一句的将身世娓娓道来,用平和的语调诉说那段陌生的过往。“昊”作为北方部落贵族姓氏,在蛮奴一系享有同奚朝王族一般的待遇,而昊尤作为部落首领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酒、色、财、气皆唾手可得,然却因一次的大意而引狼入室,致使赔了夫人又折兵,多年后再度败在同一敌人手中,夺妻之恨未报却已身首异处于敌人利刃之下。这段往事不够悲壮,不够凄凉,不够残忍,也不足以流传后世,但它撰写了两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坎坷岁月,更直接造成了那唯一血脉的波折人生。
凤兮本以为,这不过是昊尤与兮奴的纠葛,一者素未蒙面,一者印象模糊,纵使她身为此二人之后,在讲述这段往事时也该毫无所觉,然而此时心口钝痛,如刀绞,如火烧,那种哀戚、绝望的情感令人窒息,恨不得怒吼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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