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授清楚地感到自己生命的迅速流逝。
他的唇一点点失去血色,那透亮的双眸亦逐渐变得涣散、空洞……
面前的景象幻化成影影绰绰的红色,最终归于一片模糊的重影。
此刻,心中反而平静了。
小授只知道,就算属于自己的整个世界崩塌了,灭亡了,就算思维停止了转动,意识化作虚无,那个女孩带来的一切回忆依然留在他的灵魂里。
她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墨玉,那些生命中曾有过的声音,却在这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震撼力回响在耳畔。
——“你都快当上天皇了,骗我的还少么?!”
——“我告诉你,我可不管你现在有着多么尊贵的身份!我也决不承认你的身份!我和你一直都是平等的!!”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太自以为是。是我,误会了你。”
——“一开始我总看你不顺眼,觉得你是个特别难相处的人,而且还误会你、讨厌你。可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都在依赖着你。”
——“所以,伤心难过的时候,一定要说出来,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知道了吗?”
——“小授不光是同伴,也是我的亲人啊。”
那一刻,他听见陶妖喊他的名字,不是错觉,是真实。
陶妖的声音很温柔很清透,像被远古的风裹携着飞到耳畔。
她说:“你还欠我一个答案……为什么那样不顾一切维护我?”
难道仅仅是出于喜欢吗?
抬眸的刹那,小授的周身突然被一道神圣,皎洁的白光所笼罩,四周温暖如春……
勉强抬起眼帘,那一刻,他仿佛看见陶妖穿过层层花雨来到自己面前,淡金的阳光下,女孩微笑着向自己伸出双手……
“米小授,我喜欢你。”他听见她这样说道,分不清虚幻还是真实。
“是…因为……”少年喃喃着,话音未落便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的头慢慢垂下,那副木框眼镜无声地掉落,镜片玻璃碎了一地,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
还有唇边那抹恬静的微笑,这也是陶妖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表情……
下一刻,整棵樱树连同小授的身躯绽放开来,全部化作花瓣于天地间飞舞。
洋洋洒洒,一片绯红……
樱花就是这样,盛开时花团锦簇,炽热而奔放;落败时一泻千里,干脆而潇洒,无论生死荣败都如此惊心动魄。
陶妖站在结界中,眼前,无数花瓣静静飘落。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白如雪、红如血,幷无本质区别,都是如此纯粹而绝望的色彩。
藤原走到陶妖面前,望着女孩被樱花映红的脸:“心疼吗……”
仿佛被什么戳中了内心,她突然捂住自己的心窝处,痛苦地喘息着,无力地跪倒。
藤原隐的目光一直聚焦在小妖身上,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像初遇时陶妖错把他当作晴明,而后又颓然无助地跪在他面前那样。
直到这时藤原才知道,有些人,只一眼便是万年,注定一生一世不会忘却。
他的视线没有移开半分,却只是淡漠地问:“即使这样,还要选择去150年后吗?”
“是。”陶妖抹了下脸上的泪水,倔强地回答道,“我不会改变决定。”
“为什么?”
女孩微微抬头,望向花海缝隙间隐约透出的湛蓝天空:“那是我和晴明的约定啊。”
藤原眯起眼睛,隐隐流转的目光中有着深沉的感慨:“他果然还是了解你的……安倍晴明,连我也不得不羡慕的人呐。”
一语既出,他整个人如一片枯叶飘然倒下,倒在这片无穷无尽的花海里。
陶妖一愣,随即急忙蹲下。
藤原隐的面色苍白如死灰,一道鲜红的血丝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出。
“最后一刻,我用我残余的生命换回了他的灵魂,他将会在千年之后重生。”神官大人说着,幽幽地笑了。
陶妖的思维暂时短路,半晌才回过神来,机械地地问道:“为什么?”
那一刻,小妖不由得发觉其实自己幷没有想象中那么憎恨藤原,恨到,想要他死。
“是啊,为什么呢?我明明……没必要这样做啊。”藤原隐的眼里有抹淡淡的困惑,然而他却笑了,唯美而破碎的微笑,宛若溪水一样从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流出……
陶妖默默地望着他,直到藤原摸索着握住她的掌心,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贯通全身上下。
“我已经将所有的灵力倾注在你的身上,现在的你是不死之身,又拥有无上法力,继承祭司之位绰绰有余。天照神宫以桔梗花为护守,从今往后,你的封号就叫做桔梗大祭司。”
伴随着藤原这句话,陶妖不禁瞪大双眼。
桔梗大祭司……难不成在这样一个轮回中,我阴差阳错地扮演了这个角色?
“我如何才能找到晴明?”
“现在的他会在哪里?多大?他还会保留我的记忆吗?”
“这棵神树会送你去150年后的平安京……至于其它的,就听天由命了。”藤原停顿了一下,蓦地,眼里流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如果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算茫茫人海,天涯海角,你们俩也能遇见。”
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握紧陶妖的手:“你千方百计寻找安倍晴明,是为了跟他在一起吗?还是说,你想把他带回你的世界?”
“不是。”小妖毫不犹豫地摇头。
“为什么?”藤原明显吃了一惊。
“因为……晴明注定会成为最伟大的传奇阴阳师啊!那是属于他的时代,我没有理由干涉他的人生轨迹。”
平安京才是晴明的施展才华的地方,那是真正属于他的天空。
“是么。”他释然一笑,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声音也越来越低,“原来也有我猜不出的答案呐。就好象,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留给藤香的记忆,是不是很温暖……”
白净修长的手慢慢滑下,他就这样安然地躺在这片绚烂的绯红花海之中,像一朵纯净的白莲。
陶妖回忆起他们的初见,那一天的阳光明媚得仿佛梦幻,朦胧间,伊人长发飘逸,肌肤胜雪……
他静悄悄地自天际走来,又静悄悄地回归天际。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粒尘埃。
安息吧,藤原!
陶妖轻轻合上他的眼:“你们的记忆,一定是…温暖的。”
【神祗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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