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论剑城。
阿恒蹲在地上。
她的头发很乱,像一堆杂乱无章的稻草堆在头顶,麻布衣衫破旧不堪,前襟后背暗色的补丁叠补丁,看来像民国年间逃难出来的难民。
没错,她如今的身份就是半个乞丐。
这年头国富民强,太平盛世,即使是做乞丐夜绝对饿不着。
与她一道的是个少年乞丐。
少年比起她来更加不修边幅,前段时间脑袋上还有一些苍蝇在飞来飞去,被她一日三嫌弃后才不情不愿被她拖去河边用皂角洗了头。
想当初她也是个工薪阶层娇养出的女儿,文雅细致,然而为了改掉这少年不洗头的臭毛病,她也算是把上辈子时候熊孩子的属性发挥了个十成十。
先是委婉提醒:“阿谦我觉得……你该洗头了。”
然后是一脸嫌弃:“你看一下,你脑壳上养的绿头苍蝇拿下来炒炒都可以做成一碟菜了。”
最后她使出了绝招:“阿谦你个大头鬼要是再不洗头我就趁你睡着把你的头发给剪了送你去空禅宗做打杂的!”
直到他来这里一个月后被这个只有他胸口高的豆芽菜小女孩扯去河边,一面骂一面往他的脑袋上拍皂角,用梳子将他打结的长发梳理搓洗干净的时候,他竟然难得的没有嫌弃她厌烦。
相反,突然间他漂泊无依的心就安定下来了,也是那一日之后,他真心接受了这个家。
现在,他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百无聊赖的望着旁边不远处的茶楼酒肆。
前几年这边还很少见什么武林人士,偶尔遇到个把腰侧佩剑的侠女俊杰都有百姓围观半晌,自前年空禅宗的分宗在此处建起,前来拜会的武林人士便愈来愈多,同时,这论剑城也就随之繁荣起来。
毕竟这些武林人士太平盛世之时是各个宗门的英杰弟子,而乱世或上战场之后,便成为帝国的中流砥柱,保家卫国,带领手下的士兵走向胜利。
阿恒已经从一开始见到武林人士的新鲜变成了如今的习以为常。
当初空禅宗招收弟子时,她也不是没有动过心思,空禅宗的教义类似于前世的佛教,但又有许多地方不一样,同一个宗门中划分为无心教和化生教,无心教的差不多都是和尚女尼,而化生教则娶妻生子,崇尚万法自然、修心为主。
前年是空禅宗第一批弟子甄选的时候,她和城里一众小叫花都兴冲冲的前去碰运气,奈何在测试之后,她并不是适合习武的体质,那时候,负责摸骨的女尼手指在她的身体上捏了不到一分钟就给了她一句评语:“可惜了,资质平庸,即使习武一生也难有进境。”
这句话一出,阿恒就懂了。
还是婴儿时候,那个黑衣人也握住她的手,她还感觉到那带着热度的暖流从她身体中窜过,之后黑衣人说的是同样的三个字:可惜了。
即使她修炼个百八十年,估摸也就是战场上的炮灰,于是难过了没几天,她也就绝了习武的心思,虽然看着那些轻功很好、可以飞天遁地的武林中人依然羡慕,但她也慢慢接受了现实。
毕竟,她还活着,如今也还不愁吃不愁穿,不是吗?
三年前的那一日,她以为她会在冰冷的河水中溺亡,结束自己可怜而又无趣的一生。
然而她很幸运的没有死。
阿恒觉得有句话的确对: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也会封死你的窗户,但好歹还会给你留个狗洞。
阿恒个人认为自己能活下来,就是钻进了上帝留下的狗洞中。
据她后来的养父薛靖所说,当年冬天特别冷,他们几个乞丐本想着去江里弄几条鱼上来,结果鱼没有钓到,反而从水中钓出了她这个小娃娃。
刚将她捞出来的时候,她浑身被冰冷的河水冻得青紫,眼眸紧闭,那段时日是他们几个乞丐过得最窘迫的时段,当然也没什么钱,在将她肚子里的水弄出来后,薛靖便用破棉被将她全身包裹住带回去,也是她命大,几个乞丐用她头上的首饰拿去典当之后找大夫开了两副药给她灌下去之后,她在第二天便奇迹般退烧了。
醒来之后,几个乞丐也不是没想过送她回家,这小娃娃看来就四五岁,可养得细皮嫩肉的,一身绫罗绸缎,一看便是有钱人家娇养出来的闺女儿,就连她头上的首饰都是用上等玉石制作,双手腕上佩戴的也是上好的细银手镯,边上还镶着金丝,脖子上是一个小小的和田玉吊坠,上面还刻着小字。
女孩醒来之后,问她什么,她也只会摇头,对于自己家住何处,在什么地方一概不知,就连自己父母姓氏也不清楚,而之所以落河的原因在哪里掉进河里的她也说不清。
薛靖看了脖子上的吊坠上刻着的是个夏字,这才知道,她的父族应该是姓夏,他们去附近的镇子去问过,也没有哪一家姓夏的有钱人丢失过小娃娃,于是便歇了这心思。
小娃娃倒是留下来了,几个乞丐都是男人,也没有养娃娃的经验,于是便动了将她送人的心思,可一听这消息,小娃娃便哭得惊天动地,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薛靖至今都还记得那一日,她哭得昏天暗地,两日小手揉着眼睛,硬生生将一众乞丐哭得手足无措。
随后,她对着为首做决定的乞丐张开双手,做出一个求抱抱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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