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被白色的纱笼罩着,白花花的一片,就连朱红色的案几,都用白纱罩了起来。小天子走到棺前,偏着头,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宋太后的灵位,刘修站在不远处,也不催促,只是目光冰冷,没有一丝热度。宋丰站在他们之间,忽然觉得遍体生寒,局促不安。他看看刘修,又看看小天子,莫名的后悔起来。刘修今天来,与其说是为了宋太后的公道,不如说是楚惠王的公道,与其说是讨要公道,不如说是逼宫。这是刘修和天子之间的事,我夹在中间干什么?他们要是起了冲突,就凭我这点能耐根本拦不住,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被胜者逼着说谎,说不定还要搭上一条性命,这是何苦来哉?
宋丰在殿中忐忑不安,殿外的大臣们也非常紧张。卢植昨天安排好了宫里的警戒力量,今天杨彪又用儿子杨修的性命为赌注,把刘修带来的卫士留在了宫外,如今大殿之中只有三个人,刘修的家人还在殿外,掌握在他的手中,刘修想必不会丧心病狂的要对天子不利。按说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情况超出了他的控制,他还是感到非常不安。一阵阵冷汗从额上沁出,沿着皱纹流下,很快就浸湿了衣领。他越想越害怕,脑子里不时冒出一个又一个荒诞的念头,让他心神不宁。
杨彪走到卢植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卢植的背,低声安慰道:“卢公且宽心,楚王不是那种鲁莽无知之辈。陛下虽然年幼,经历了这么多事,也不是无知少年。他既然要向楚王说明原委,想必有把握能解释清楚。”
他在劝卢植,可是他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浑厚和圆润,干巴巴的,听起来非常不舒服。卢植看看他,杨彪强笑了笑,暗自叹了口气,摇摇头,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卢植。卢植是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如果天子有什么意外,而且下手的还是卢植的弟子,那卢植只有自杀以谢天下了。此时此刻,不管是谁,都难免有些紧张。
他们向大殿里看了看,大殿的门关上了,听不到一点声音。这份寂静更让人心焦。
小天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转过身,从案上拿起一只水壶,三只玉杯,倒了三杯水,用目光示意宋丰道:“大将军,喝口水?”
宋丰流了不少汗,心情又紧张,正觉得口干舌燥,一听小天子的话,连忙上前端起一杯水,一饮而尽,这才谢道:“谢陛下。”
小天子嘴角微微一挑,转头看看刘修,见刘修站在远处,根本没有过来取水的意思,便一手端起一杯,走到刘修面前,将左手的杯子递给刘修。“楚王,说了那么多话,有些渴了吧?喝口水,接下来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刘修不接杯子,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小天子,冰冷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全无往日半点情意。小天子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是怕水里有毒?”
刘修还是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宋丰一听小天子的话,却突然醒悟过来,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小天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现在根本不相信我,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你都会怀疑。”
刘修冷笑,双手抱胸,仰起脸,看着青黑色的屋顶,根本不看小天子一眼。
“我如果说,楚惠王真是坠崖而死,你不会相信。我如果说,太后虽然是横死,却与我无关,你也不会相信。如果我说,这水里根本没有什么毒,你当然也不会相信。”小天子看看手中的水杯,长叹一声:“我知道,这些都不能怪你,换了我,我也不能相信。不过,如果我们一点信任的基础也没有,那还怎么往下谈呢?”
他看看刘修,惨然一笑,一仰头,咕咚咕咚几声,将两杯水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冲着刘修一亮杯底,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水渍:“你看,这水里没有毒,我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卑鄙。”
宋丰死死的盯着小天子的脸,见他没有任何一丝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两腿发软,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棺木上,狼狈的抹了抹脸上的冷汗。刚才被刘修那句话吓得不清,到现在他的心还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呢。
小天子又倒了一杯水,双手奉到刘修面前:“现在,先生应该放心了吧?”
刘修打量着小天子,突然笑了起来:“陛下,水里没有毒,却未必是没有药,你明知我不是大将军那样的忠厚长者,对你也没什么信任可言,又何必作此无用之举?我们不妨直接进入主题吧。”
他走到宋太后的棺前,双手放在棺上轻轻的抚摸着:“刚才你也说了,宋太后是横死,那我请问陛下,凶手是谁?”
宋丰听了这话,依稀想起来刚才小天子似乎的确说过这话,立刻竖起了耳朵,不肯放过一个字。
“是我。”帷幕掀开,雍氏从里面走了出来,目光从宋丰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刘修的背上。宋丰看到她那张怪异的脸,吓得一哆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的玉杯落地,“当”的一声碎为几片。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抖簌簌的指着雍氏,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鬼一般。
“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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