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拦你一句,”铜锁道:“潘总,你怎么确定‘本体’有这么大的本事?你和我死到临头,孙婕做不成妈妈,居然都是他设计的?他是谁,上帝吗?”
潘大勇沉默不语,忽然对我说:“小罗,你去外面和服务员说一声,上好茶,咱们边喝边聊。”
我颠颠起身,到外面喊服务员,刚出屋,就听到潘大勇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我招呼完服务员,赶紧回来听。潘大勇看了我一眼,皱眉,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现在讲的是比较隐秘的事,不想让外人听到,至少不想让外人亲耳听到他讲。本来我被打发走了,又不知好歹凑回来听,这就是不懂事。
管他怎么认为呢,我现在就对铜锁负责,其他爱谁谁。
潘大勇刚开个头,服务员进来,拿来一套茶具。潘大勇收起话头,叼着烟冷脸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等服务员走了,他才说:“铜锁,我听说你做过怪梦。小孙呢,她也做过怪梦。实话告诉你们,我也常常在做一个怪梦。”
潘大勇做的这个梦很长,虽然仅仅是一晚上的梦容量,可梦中时间跨度却有几十年。而且,他在梦中,看到了他自己。
他的梦境和铜锁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见到的所有人都长着他的脸,那个世界是由无数个“他”组成的。
这个梦的主角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潘大勇梦到的这个男人一生无比坎坷,孤孑一人闯生活,经历了清末、民国、军阀混战、日本入侵、国内战争、建国,这个男人虽然在梦中长着潘大勇的脸,但潘大勇有种模糊的感觉,他本人应该长得特别帅。
这个男人几乎经历了世间能经历的一切,蹲过大牢,在码头扛过散包,做过农活,在大上海当过流氓,参军当过兵,甚至在伪政府时期,在日本人的手下做过一方官员。他玩过很多女人,女学生、村妇、大佬的太太、日本女人、阔小姐……这个人的一生如果写成一本自传,那简直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几乎可以囊括作为一个人混迹红尘所能经历的一切。
潘大勇跟着这个人的视角,游历世间,经历悲欢离合,妻离子散,当他从梦中醒来时,会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圈里人都管我叫老狐狸,”潘大勇喝着茶水说:“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做完这个黄粱之梦,我像是活了好几辈子,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真像一个超过百岁的老人。人老精鬼老灵,哪怕我再愚钝,如果活得年头够久,也会自然而然的精通人情世故,变得聪明起来。”
他把梦中的经历娓娓道来,整个过程中,所有人未发一言,全都静静听着。
“这个梦就是在我四十五岁生日那天开始做的,”潘大勇说:“这个梦改变了我的一生,第二天早上我便到学校辞去了老师的职位,以半百的年龄背起行囊,孤身一人到深圳闯生活。”
说起往事,他有些唏嘘,吧嗒吧嗒抽着烟。
“这个梦有没有结局?”铜锁问。
潘大勇抽了会儿烟,说:“怪就怪在这里,梦的结局居然和小孙的梦境开头能联系到一起。”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顿时来了兴趣。我听铜锁说过孙婕的怪梦,她梦见自己到了东南亚某个穷乡僻壤,那里有座小乘佛教的寺院,里面还有舞龙的。她信步游走,来到寺院后面的浮屠佛塔上,发现在最高层有空位,然后她像心有灵犀一般坐下来开始修炼,最后进入一个光彩夺目的死亡世界里。
潘大勇说:“我梦的结局是,建国后镇反,所有人的历史都要清查,这个男人被查出有投靠日本伪政府的底子,属于汉奸,抓捕之后,上级领导亲自批示枪决。”
他弹弹烟灰,声音萧索:“就在施行枪决的头天晚上,他在深牢里神秘的失踪了。”
我们来了兴趣,继续听着。
“这本来就是个梦,”潘大勇说:“当时我梦中知梦,反而觉得很正常。做梦嘛,飞天入地的,正常。当这个男人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山清水秀的乡间,他看到山林之中,有一处寺庙的尖角高塔。”
潘大勇拿起公文包,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许多张素描的画纸,递给我们看。
铜锁翻动,我在旁边看着。画师功力很厉害,铅笔画就跟黑白照片似的。第一幅画上面是座寺庙的远景。主殿很小,从上俯视,是一片寺群,建筑风格都是尖顶圆身,密檐宽梁,有的寺庙高处还刻着密宗佛头的雕像。这种建筑风格,我一看就知道是东南亚的。
虽然我没去过那地方,但东南亚佛教风格是有很显著风格的,和别的地方差别很大,一眼就能认出来。
铜锁又翻动第二张,第二张是寺庙的近景,能看到里面空地上,隐隐有舞龙队。龙头在暗处似隐似现,看上去很有带感,让人一看就拔不下眼睛。
“我找了本市很有名的画家,根据口述描绘而成。第一张画是根据我的口述,而第二张画根据的是孙婕的口述。”潘大勇说。
我们惊讶地把两张画摆在一起看,潘大勇说:“第一张寺庙的远景来自我的梦;第二张近景来自孙婕的梦。你们看看,是不是出自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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