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柄剑,属于南天师应江鸿的佩剑,毕竟是停下了。
停在福允钦的面前。
剑尖距离福允钦的面门,不到半寸。
台下台上,一时都静。
截停这柄剑的,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姜望的手。
他的五指握住了剑刃,不朽之道躯,已然被割破。掌中鲜血淋漓,鲜血自指缝流淌,滴滴答答的落。很快就在福允钦身前,积成了血洼。
姜望却是没什么波澜地抬着眼,好像受伤的并不是自己。他就这么站在福允钦的身前,看着应江鸿,极认真地道:“南天师,你这柄剑,是分日月、定山河的剑,是划分万界秩序、宰割现世灾厄的剑,何能如此轻易地出鞘?”
应江鸿略略抬了一下眼皮,心中有三分惊讶。他这一剑,虽是随性而为,没用什么力,却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挡下的。
姜望虽然才晋真君,实力已然不可小觑,的确对得起那日轰动诸天、万界归真的威势。
“你觉得这一剑太轻易吗?”应江鸿问。
“太轻易了!”姜望有些沉重,甚至是有些痛心地道:“宴杀龙君,今日也当防患于未然……南天师,如此重的话语,何能如此轻飘飘地说出来呢?”
这一句话背后,是多少水族的性命!
而他甚至,连数字都不填写。
世上最残酷的莫过于战场,人命贱如草,只是军报上的一个个数字。
但水族的性命在应江鸿这句话里,连数字都没有。
自远古至而今,漫长的历史,英雄豪杰无以计数的水族,竟都缄藏在那个“患”字里。
看着姜望此刻的眼神,应江鸿心中三分的惊讶,变成了七分。
因为这样一位已经走到绝巅,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强者,眼神里竟然还有真切的愤怒和怜悯。
为水族?
“你是站在人族的立场上,这样问我吗?”应江鸿问道。
“姜望生而为人,立场更改不了。姜望遨游天道深海,剑慑诸天万界,天师守天门,我守在天门外——这立场难道还有被怀疑的余地吗?”姜望注视着应江鸿:“如果咱们之间一定只能有一个人代表人族,我想也未必是天师!天师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立场,问我的立场呢?”
应江鸿眼神深邃:“咱们脚下所站的,是人族先贤垒起的高台,咱们眼前所面对的,是亘古而今、一直要面对的水患。我想我们都应该是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来讨论长河的未来。”
“我正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在说人族的未来,长河的未来,水族的未来。”姜望顿了顿:“姜望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听老人讲说,知道人族水族订有古老盟约,亲如一家。山野老叟,尚知此事。像姜望这样记得清楚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您今天说防患于未然,又要如何去教导这些人呢?”
应江鸿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但总有一些事情,是不会被时间改变的。”姜望道:“总有一些道理,放诸天下而皆准,彼时如是,此时如是。”
“你的修为令本座忽略了你的年龄。”应江鸿道:“我今天才发现,你实在太年轻。”
姜望问:“人有长幼之分,道也有长幼吗?”
应江鸿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剑,示意姜望松手。
姜望也就真个松开了五指。
应江鸿提着这柄沾染了真君之血的长剑,淡声问道:“六位霸国天子驭人皇之宝杀龙君,而今你言龙君无辜,是说诸位天子有错?”
“我未言龙君无辜,更不曾说诸位天子有错。”
姜望定声道:“长河龙君举旗反叛是既定的事实,一位超脱者的倒戈,也不容诸位天子多做思考,必须第一时间就镇压叛乱。在下读史书,见古今列国莫不如是。战争就是最后的对话,是所有欲言之言已不能言,而言于刀剑——叛乱一旦发生,永远是先平叛,再说其它。”
“六位天子第一时间镇压叛乱,杜绝局势进一步恶化的可能,恰恰是对天下苍生负责的行为。是担责天下,无愧君名!”
“但应于平叛之后所言的‘其它’呢?”
姜望问道:“是否要问一问为何而叛,能否不叛,以及……如何杜绝?愚以为,这才是做事的道理。”
他站在台上,环视四周:“诚如黎国魏大将军和景国南天师所言,恶事应溯源流,方能根除后患。诸位天子拔剑为天下斩危厄,何惮于使天下知其威宏,明其法度?此事公诸见明,清正始末,不会损六位天子气概,只会叫天下见识圣天子之威严,社稷主之承担!”
应江鸿有一种仿佛旁观者的冷静姿态:“我等今日要谈论的,正是如何杜绝水族叛乱。防微杜渐,何如斩草除根?”
“南天师!”姜望抬高声音:“景天子调人皇之玺平叛,正是中央天子之承担。如今溯往析由,正是中央天子之德昭!南天师——”
他就用那血淋淋的手,合掌一拱:“请您顾念国家,毋使景帝失德也!”
应江鸿握紧了长剑,冷下脸来:“主辱臣死,我固不能忍——姜真君,拔你的剑。”
“我并未听到姜望辱景帝,他只是希望你,莫辱你国天子!”台下的许妄直接站起来:“应天师,你在台上,不许人说话吗?若一定要以大欺小,不如问我的刀!”
旁边魏青鹏诧异地看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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