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丰二年四月初十,宰相鲍华晟奉旨至萧府查抄萧家家产。果然如群臣所料,除了萧家的祖产和御赐之物外,萧云朝的积蓄着实颇丰,光是金玉之器就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甚至还有不少西夷之物,总价超过四百万两白银。不过,萧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因此对于这些家产,皇帝未曾置词,群臣也知机地不发一言。只有百姓望着那一队队搬箱子的士卒,口中啧啧称羡。而状告萧云朝三个儿子的状子足足在顺天府尹的案头堆了三尺高,就连刑部尚书何蔚涛也是为此不胜其扰。
案子的审理过程没有一点悬念,谁都知道,身为谋逆主犯的儿子,那三人自无幸理。而顺天府和刑部会审后的一系列罪名更是足以让他们死上数次,从草芥人命,强抢民女到大发悖语,心怀叵测,足足十几条的罪名让人看着就感到心悸。这一次萧云朝谋逆一案,出于皇帝授意,因此大理寺并未行株连之举,这才让一众攀附萧氏一党的官员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仍然忐忑。何蔚涛则是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一派的领袖人物,但行事也更加谨慎小心,唯恐触了禁忌。
至于萧重华一家却并未遭到几分扰动,先前风无痕本意的加封自是没了动静,但他的此子升迁苏州知府的吏部任命却仍然有效,故此,萧重华一边哀叹时运不济,一边想着将来可能的飞黄腾达。他很是清楚,株连九族的大罪变成了只诛萧云朝一系之人,这其中不知费了多大周折,太后萧氏的态度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想到自己竟差点遭了身首异处的下场,他就感到心惊胆战,因而对当日柔萍许诺的事情也看淡了许多。女儿萧珑本就是庶出,横竖现在还小,等几年没动静再将她嫁了就是。
除了处置萧云朝一家以外,皇帝对于四个皇族老王爷的处置也格外严厉。宗人府宗正珉亲王风珉致亲至他们府上,庄亲王风怀起、青郡王风怀德、肃郡王风怀引这三人毫无悬念地被赐鸩酒,而理亲王风怀章却幸而逃过一劫,只是被褫夺了亲王爵位,幽禁府中。这番敲山震虎的举动顿时让一众皇族收敛了许多,当日先帝在位时,尚且没有如此严厉地处分宗族,而新君登基未久,就以谋逆罪鸩杀了三位王爷,这种狠辣的手段着实让人心惊。
未几,皇帝又下了旨意,授李均达翰林院侍讲学士衔,出其为四川学政;除章叔铭浙江布政使一职,另授其为湖北巡抚。这两道任命让有心人揣测不已,对于本就在詹事府任职的李均达,其得蒙重用乃是顺理成章,但章叔铭这从浙江调任湖北,看上去却怎么都不像是升迁。毕竟历来地方官员的升转都是优先考虑本地,而异地升职却往往有着其他考量,因此看好章叔铭前程的人并不多。多数朝官都以为年少得志的章叔铭在将来的仕途上会有波折,只有极少数的权臣才能品出其中含义。
与萧家一门的大案相比,史名荃的回京自然不会激起多少动静。尽管左晋焕和范衡文带去了皇帝的谕旨,但这位硬脖子的御史愣是在甘肃又呆了半个月,这才回到了京城待罪。他循例先是去见了兼任左都御史的鲍华晟,自然而然地便遭了一通训斥,心头自然是极度不服。史名荃自忖弹劾甘肃通省官员并未存有私心,对于朝中文武的态度,这个二愣子御史想当然地以为那是上下包庇,排挤他这个直臣,直到鲍华晟反复敲打之后,他方才有所醒悟。
“史名荃,该说的本官都对你说了,听不听自然在你。”鲍华晟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当日你上书弹劾海大人,已是犯了皇上的忌讳,就应当吸取教训。你弹劾甘肃通省官员本是言官职责,并未有错,但你不知进退,用明折拜发就是最大的不智。须知如今乃是皇上登基未久之时,百废待兴,哪有功夫只注意甘肃一省之事?你倒好,递了明折也就算了,还擅自插手地方政务,搅得好好的赈灾一团乱,还要皇上派人为你收场,实在是太胡来了!”
史名荃已是听得心有所动,但一直以来积存下来的倔犟还是占了上风,因此始终低头不言。只听鲍华晟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御史耿直本是朝廷幸事,但也需循着正理而行,否则朝纲岂不大乱?你是聪明人,自个看看连玉常,同样是监察御史,他就比你年长几岁,行事便要老成持重得多。赈灾就是赈灾,观风就是观风,他一边安抚民众,一边是流水般的奏报呈往朝廷,皇上对其极为满意看重,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学学?……”
直到出了鲍府,史名荃的脑海中还是回荡着鲍华晟的一通训诫。对于他这等年轻官员而言,鲍华晟这样的前辈一直都是崇拜的偶像,所以自从进入监察院后,他便铁了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但是如今可好,他成绩倒是不见,祸事却是不断,时时要劳动鲍华晟善后。史名荃嘴上虽然没有半点流露,心中却着实愧疚感激。
如同行尸走肉地回到自己家中,史名荃已是浑身无力。今次的过失着实不小,即便鲍华晟再护着他,怕是处分降级也在所难免。说起来,他现在也觉得当初过于性急了,仗着钦差之权免去那几个龌龊官吏虽然并无一点过错,但拖延了赈灾却是大过。每每想到有人因此丧命,史名荃立时寝食难安。为官之难,更甚于蜀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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