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王退位之时,年十三,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这个年纪的皇室子,已懂得许多了,可惜汝南王并非如此。他即位前,大周已呈大厦将倾之势,周皇室与彼时袭魏王爵的萧氏早已不死不休。周皇室人才凋零,后继乏力,而萧氏正值鼎盛,两相角斗之下,彼时的天子、汝南王之兄死于内宦绞杀,萧氏势力更上一层。
朝野内外,遍布天子乃萧氏所弑的传闻,对萧氏颇有微词,那时的魏王乃萧懿之父,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便扶持七岁的汝南王登基,皇室子诸多,选中汝南王,不过因他自小便怯懦愚笨罢了。登基之后,汝南王那本就不灵光的脑子在萧氏刻意的教养之下,更为愚钝。如此,四年后,魏王薨,谥号文,萧懿即魏王位,再过两年,受汝南王禅位,改国号为魏。
汝南王在还是皇帝的时候,就没什么势力,朝廷上的大臣大半都向着萧氏,还有部分就算同情天子,也不敢冒险触怒萧氏,至于内宫,他身边里里外外的内宦、宫娥也都倾向于萧氏,一味地控制他的言行。退位之后,便更是身不由己,终日在那偌大的府邸之中,无师无友,无人相伴。
如此,就算他曾是天子,又能做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萧氏江山早已稳固,几个无名小卒凭借百来个人便想复辟?皇帝只觉得要笑掉大牙。
这些人不难对付,棘手的是那些心向旧朝的名士。自以放浪形骸,自以傲骨铮铮,自以清正耿直,颇得了一些人追捧,又爱写文章,遣词造句间便或暗示如何怀念旧主,或妄议当今朝政,真是让人心烦的很。
偏生皇帝还杀不得他们,杀了不正告诉天下人,皇帝心虚?
“有那一身才华,为何不效力朝廷,造福苍生?”皇帝与濮阳抱怨道,“总是说着周室周室周室,前朝末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可有如今仓廪实、衣食足?至于汝南王,朕留他性命还不算仁慈?他们既如此怀念旧主,那便自请入王府侍奉啊,朕必予以批准,结果呢?没有,一个都没有!”
说到后面,抱怨变成了冷笑与轻鄙:“可见,说着怀念,也不过如此,旧主还不及他们平日所享的华服美食!”
濮阳再向着自家,也不能说以臣谋君是对的,皇帝再如何不满陈渡等人,也不能说他们忠于旧主是错的,他还要靠忠治朝,还要靠孝治天下,他能否认前朝朝政,却不能否认忠与孝,仁与义。
濮阳毕竟生于大周亡国之后,许多事感触不深,且在她看来,人要朝前看,怎能总是拖拖拉拉活在过去?
“阿爹既知他们所忠也有限度,何必再与他们计较?”
皇帝也是一笑:“你说的是。你方才所上之策,亦善,待阿爹筹划一二,此番,必要折断这些自以刚直的脊梁。”
濮阳便笑了笑,没再言语。
皇帝将那道奏疏一收,当着濮阳的面便处置起来,先召了车骑将军卫攸来,令他带着人,趁夜将那几位痴心妄想谋复辟的将官缴械捉拿,务要将此事捂住,不得传出去一星半点。
濮阳就在边上坐着,拿着本书看,卫攸是世家卫氏之子,四十出头的年岁,做到车骑将军,半因他战功卓著,半因他出身煊赫,有家族为他周旋。
听皇帝说罢,卫攸郑重俯身,领命而去。他身材魁梧,但行止却优雅有礼,见濮阳在此,也只平平常常的行礼,并未多问一句,对皇帝处置此等大事,却让一公主旁听也未显丝毫不满。若非他穿着一身戎服,装个诗酒风流的名士完全可以。
濮阳从书中抬头,看他退出殿外的身影,不禁在“卫”这个姓氏上多停留了片刻。卫秀也姓卫,不知她与名门卫氏,是否有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濮阳便觉自己荒唐得紧,上一世,虽说卫秀出现之时,卫攸已升任骠骑将军守边去了,可卫氏仍有诸多子弟在朝,怎会没有往来?再且,若真是名门卫氏之女,家中怎会让她扮作男装,孤身在外?
濮阳觉得自己真是要着魔了,每逢与卫秀相关,便忍不住多想一层。
“七娘。”皇帝唤道。
濮阳手下书本,望了过去,恭敬道:“阿爹?”
皇帝笑了笑,问:“你在想什么?”
濮阳自不会说她是在想卫秀,平白惹得皇帝关注,便说起荆王来:“儿入殿前遇上六郎,他似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皇帝眉头轻挑了一下,接着与濮阳慈爱道:“理会他做什么?天不早了,你也回去早些歇了,养足了力气,过几日秋狝,阿爹带你去猎头麋鹿来。”
分明是不想提荆王。
濮阳心里疑惑,但口上仍是乖乖的应了。
荆王唯晋王马首是瞻,这是举朝皆知的事,皇帝不愿提荆王,旁人看来,倒像是荆王为晋王所累,被皇帝迁怒了。
濮阳又觉不像,倘若阿爹果真迁怒六郎,方才六郎那喜滋滋的脸色又如何解释?
隔日一早醒来,濮阳便听闻皇帝派荆王前去受灾之郡,并召晋王回京。诏书一出,大臣们皆以为这是派荆王去替晋王收拾烂摊子去了。
可濮阳有卫秀那番言论在前,倒觉得这兴许是皇帝在离间晋、荆二王。
倘若真是如此,与先生打赌,她便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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