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心里也知道, 这种四两拨千斤、空手套白狼之事,打的就是个时间差。间隔的太频繁了,当铺伙计掌柜一合计, 怎的最近这么多人大量典当古董?——便不免会起疑心。而“犯罪”的次数多了,西门庆也不是傻子,当铺里频繁出现古怪交易, 他早晚得亲自查一查。
所以,做的便是个迅雷不及掩耳,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 尽可能榨他的现金储备。
这几日骗来的黄金,拿出十两换成钱,犒赏店内大小员工。然后慷慨地让燕青和郓哥随便取, 作为这一阵子的辛苦费。
郓哥不客气地拿了十两, 笑嘻嘻的说, 这便是他以后的媳妇本了。燕青却十分大公无私, 笑道:“我要用钱时,开店铺的钱箱就行,用不着这么麻烦。”
反正他也不太识数,随取随用倒是符合他的习惯。可潘小园自己, 还是得精细筹划。
这回真的需要在后院挖坑了。让燕青帮忙, 葫芦宅大柳树下面挖了个小坑, 金子装个小罐子里, 一铲一铲的埋好, 上面插了根柳树枝, 表明位置。
不过她还是留了两手准备。埋在地里的金子, 只是这阵子“收入”的一半, 不过一百两左右。而另外一百两, 让她带到白矾楼,自己拿着锤子钉子悄悄鼓捣,密道里掀开一个楼板,藏到底下去。
在她故技重施到十几次的时候,钱多人不傻的西门庆,终于感到不对劲了。
*
西门庆皱着眉头,捏着几家当铺交来的流水报告,劈头盖脸的一阵训斥。
“开当铺是叫你们挣钱!这阵子倒是给我一家家的亏!别说是买什么古董,倒是给我变现啊!什么,说东西值钱?放在库房里发霉的东西,那就是一文不值!还都是付的金子!看那些来质当的赖泼皮样儿,是能来赎回的么?就算赎回,猴年马月?下个月不许你们再亏,否则一个个给我滚蛋!”
那掌柜的心中也觉出不对。平日里,几家分号各行其是,不经常通气;今日几张报表合在一起,发现每家分号里,都以相似的过程,高价收购了不少稀世古董。难不成是巧合?
身边探出只白皙的手,高挑美人接过那几张报表,微笑着问道:“老爷今儿这是怎么了,手下的店铺,集体亏钱了?”
孟玉楼。当初她一个寡妇立身不牢,又带着大笔嫁妆,被婆家娘家算计着抢财产,这才匆匆嫁了西门庆,算是给他送来了第一桶金。而孟玉楼自己也是个会做生意、会看账本的。这些年当清闲姨娘,家里的财物不用她经手,但对于西门庆生意上的事,还是偶尔念叨一下子。毕竟她的大额嫁妆在他手里,钱生钱呢。
将那报表看了一阵子,孟玉楼也有点吃惊,圆滑地评论一句:“老爷这几家当铺,最近可都改成金石铺子了。”
西门庆直觉,事出反常必为妖,然而那几个掌柜的信誓旦旦,都说是低价“捡漏”,有几个还将收购来的古董呈现给他过目。西门庆哪懂什么鉴赏,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不能变现的古董,极大的制约了他在其他生意上的现金流。再加上莫名其妙惹了高太尉,疏通关节、溜须拍马,花了他不知多少辛苦钱,几个月下来,家里的“黄金储备”已经流失了七七八八,极显捉襟见肘。
正头疼着,那边玳安来报:“爹,有经纪人求见。”
来的是城西李员外的经纪人。西门庆官位节节升高,免不得打主意拿权势换钱。好不容易谈下来一个私粮单子——就是不入官库、专走市场的税粮——交易额颇大,先付了五十万的定金,眼下这经纪人来催尾款来了。
本来计划着,这几个月名下那些商铺的收入,加起来足够尾款。这单生意签的可算稳妥。
可偏偏当铺这边集体流失现金,数量都足够在东京外城买个小宅子了。西门庆就有些难办。
他是脑子活络的,不像那些老古董士大夫,有点钱就藏在家里发霉。他信奉的是以钱生钱,因此手头并没有大额现金,全都是拿出去投资的。
那经纪人察言观色,提点一句:“当初大官人跟俺们员外做生意的时候,可是定的本月付全款,员外这才放心将货交予大官人。俺们员外也想和大官人交个朋友,但他也不是大内金库,其他生意也需要周转,想必大官人能够理解……”
西门庆秘密经商,当然不会向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外一律依然是“大官人”。对方也许察觉他并非百分之百的商人,但赚钱要紧,谁有那个闲工夫多问一句?
西门庆一面和经纪人打哈哈喝茶,一面脑子里飞速转,找个借口遁出来,直接去内宅,让人把孟玉楼再叫来。
孟玉楼永远是温温顺顺,腼腼腆腆的,但眼下也忍不住嗔一句:“老爷今儿不地道,那一单子私粮,又不是我接的。”
创业初始,用她的嫁妆投资这投资那,也就算了,孟玉楼看好西门庆的经商才能,哪一次不是鼓励支持。可如今他家底雄厚,哪里再用得上女人的钱,老早就笑眯眯跟她保证,三娘子的嫁妆以后自己收好了,不再管你要啦。
亲老婆明算账,孟玉楼的嫁妆,让他拿去,生了十倍二十倍的利润,可最终还给玉楼的,不过是当初嫁他时的“本金”。孟玉楼性子和顺,也没说什么,毕竟她又不是放贷的。跟了这个男人,还不是一切都归他的,就算嫁妆属于自己,也不过是让自己在妻妾当中多些话语权,在这个家里过得有些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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